老大已过古稀之年,但健康一向良好。上个月的某一天,小解时突然出血。给医生一检查,便说右边的肾坏了,必须立即动手术切除。真是应验了平时不生病的人,一旦生病便是大病的说法。
手术后的最初几天,大概是由于年老和麻醉药作怪,出现了神智紊乱,时空倒错的现象。我陪伴在侧,老大除了不断重复想念家、坚持要回家,但却分不清医院和家之外;最令我感到惊异的是,他竟然又再断断续续地重述了一遍,他这一、两年来已经不知向我说过多少遍的日治时期的故事。这故事基本上由四个部分组成,即逃过一劫、父亲受骗被杀、二哥病死及小当家的故事。
那是发生在日本侵略军已经占领我国的事。我父亲当时是在柔州巴力士隆(Parit Sulung)附近的一个小镇经营树胶生意。根据大哥的回忆(当时他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),当时我家已经有胶园、有罗里,而且他总是十分自豪地告诉我:我家还有小镇的唯一电话,连园丘的外藉经理有时都得向我家借电话使用呢!
有一天,日本鬼子的战机,就在小镇的上空向小镇投弹和扫射。当时老大和父亲正在屋外,父亲连忙拉着老大,奔向一棵倒树根部的大洞躲藏,炸弹就在他们的身旁开花。父亲的机警,总算让他们逃过一劫。
过后父亲立即决定,跟几家亲戚和友好,到附近的大芭(森林)里建临时房子,带了一些粮食,就撤进大芭避难。讲到这里,老大总是不断地感叹:父亲真是太傻了!怎么可以相信日本鬼子的话,说什么要“招安”开会,结果十个去“开会”的地方领袖,都在抗日的罪名下被惨无人道地杀害了!
老大总是无限惋惜地说:为什么不会推说生病或随便找一个藉口,推搪过去呀!真是太傻了!接下去他就会讲一套如果父亲没有死,我们今天就可能如何如何的美好“愿景”!
至少二哥就不会病死,这是他绝对肯定的一点。原来他们两兄弟,当时必须到亲戚的稻田去赶鸟。家里没有东西给他们带去吃。只好拔一些木署,放到火烧土堆里烤来吃。两兄弟天天吃烤木署,最后同时患上肠炎。送到麻坡我大伯父的家,找医生救治。结果老大命大活存,老二却结束了还不到十岁的苦难日子。老大对老二的早逝,不知发出过多少次有声无声的抗议,甚至在神智不清的时候!
老二走了,老大必须继续扮演他的小当家的角色。他形容道,我妈妈带领我们五兄弟和三姐妹,为活命而痛苦挣扎!我们好心的姨丈,让我们到他管理的椰园里去拾椰子,到芭里去采野菜。椰子拾回家,我三个姐姐就刨椰子;野菜采回来,她们就切野菜。椰浆用来煮成椰油,椰糟和野菜则用来养猪。
椰油煮好了,由谁运到一、二十公里外的麻坡去卖呢?当然非老大莫属了!一个十来岁的孩子,用一辆高大的“老爷”脚车,要载上一满(土油)桶的椰油,然后踏上一、二十公里的路程,无疑是极其困难的。难怪讲到这里,老大总是在我的赞扬声中感到无比的自豪。并且不忘补充:有时天黑了,回不了家,就在路边水果档找一个小角落,铺上纸张,就地而眠。
老大年纪虽小,到麻坡卖油,却也有了忘年之交。某老师当年是卖灰的(当时没有肥皂,人们就把“灰”当肥皂用),就时常给他关照。当年他还卖过报纸。他的报纸,除了在麻坡,还卖到利丰港等地。他甚至还记得,当时和他买报子的一些朋友的名字!
其实,日本投降后,我们挣扎求生的苦日子仍然没有过去。老大在十四、五岁时,还踏过三轮车。妈妈做糕点包子,姐姐拿去沿街叫卖。有时还到巴刹去拾菜脚和小鱼,“美”的当菜,差的给鸡鸭当饲料。几个哥哥,有的卖报,有的卖油条、碗糕。妈妈晚上还在路灯下摆档子卖香烟火柴。总之,只要有收入,或对生活有帮助的,都会找来做。
我之所以写这段故事,是要说明,对老大和我们家里的每个成员来说,日本军国主义者给我们带来的灾难,是刻骨铭心的,也是无法弥补的。它改变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运。
我写的仅仅是我老大的感受,是我们一家人的感受。而实际上,我国有数十万人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,有数十万个家庭有着跟我们一样,甚至更为悲惨的遭遇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要求日本政府给予适当的赔偿,包括真心诚意的忏悔,难道没有必要吗?
Tuesday, October 11, 20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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